今晚,一场雪悠悠扬扬飞个不停。车声渐小,人迹渐少,四处空荡,能腾出的空间都腾出来了,让着雪,由着她的意思随心飘摇。路灯齐刷刷列队迎接,静默地面对飞雪的穿越。这一穿,瞬时飞到二十年前。
那时我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在掌声和鲜花交融的初中三年中我走向中考考场。不管什么人,脑筋都有短路的时候,有人在无关紧要时短路,有人在节骨眼上短路,我属于后者。数学试卷一半忘了做,结果迎接我的并非所有人都预料的天堂——天堂远我而去,地狱突如其来紧紧拥抱了我,“解名尽处是孙山,我落孙山逾九千”。我门窗紧闭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用被子捂住嘴巴不能把哭声传扬出去,我担心我那本就贫困无助的父母脆弱的心灵粉碎得捧都捧不起来。三天过后,再多的泪也干了。我装着很坚强的样子走出房门,决定到一个仅仅叫做高中的高中去读书。
所谓高中,本是为非农户口职工子女子女提高学历而设立的中学,入学成绩可有可无,只要愿意,直接上。极少数农村家庭愿意付学费,也可以,因为中学需要有足够的生源而不至于关门谢客,但是农村孩子毕业后没有资格竞争非农特有的工作机会,拿了一张高中毕业证书哪里来哪里去。无论正史还是野史记载,自建校十年以来,尚无一个高中毕业生高考中榜的传说。开学后一直拖了两个多月,
陆陆续续有各地的学生前来报名上学,到了期末数数班里人数,接近九十名,这么多全部挤在两间房大的教室里,为谈天说地打架吵嘴歌声嘹亮及各种无厘头小故事的发生提供了很大的便利。头两个月没有英语 老师语文老师,后来不知从哪拖来一个高中毕业生教英语,请来一个七十来岁的华姓老人家教语文,还好,在放寒假之前,各科老师总算凑齐了。 我想读书啊,可是学校情况是如此糟糕。教室里上课时乱乱糟糟像鳖反堂,传小纸条的,放纸飞机的,砸粉笔头的,故意插浑打科的,林林总总,我们善良敦厚的小个子班主任常常气到吐血。自习课要是没有老师看管,教室里就等同于古罗马竞技场,打斗声,吆喝声,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孤陋寡闻的过客常常以为我们在举行比武招亲。感谢二十年前的冬天比现在来得早,冰结得厚,雪下得猛。各路英豪杰们早早回宿舍闭目养神养精蓄锐以便明日再战,留下我一个人独守教室,安静读书。我觉得人间的天堂又悄悄向我走来。
晚上六点半不到天就黑了,我可以一直学到夜里十二点。我孤单不寂寞,窗外有强劲的北风有节奏的敲击着窗户的塑料布,布上的小孔虽然时不时透漏几发北风的凉气子弹击打着我,但是正好给我提提神,以免困得太早。午夜十二点的到来使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我收拾书本出门,向宿舍走去。积雪一点儿也不松软,踢到脚尖上生疼,但是踩在脚下却有别样的意境,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亮悠远,伴奏着我的心跳的音响,那是我十多岁时最好听的音乐。对面池塘泼愣愣摇晃着走来一排鸭子,它们准是畏惧了严寒寻家而去,我想我比他们勇敢多了,我心里充满了成就感满足感。
记得最后一场期末考试后回家,几十里路坐不起车,地杠。已是晚上七点钟的光景,那天雪下得逆天,完全覆盖了田野、小路和沟渠,我迎着鬼哭狼嚎似得北风摸索着往家走,跌了爬起来,爬起来再跌倒,几次迷路差点背离了家的方向,我想如果人一定要死亡,冻死是最好的选择,硬硬的不惹人恶心。好就好在北风吹过沿路电线的声音把我引回正途,一直折腾到晚上十一点总算到家了,妈烙好了一摞死面饼,炒好了一大碟咸菜等着我。我坐在桌边大口吃,尽快让饥饿的感觉早早开溜。妈盛了半盆热水把我已经冰在脚上的鞋化开拿掉。我都幸福死了。
岁月就这样悄然无声川流不息,一晃就是二十多年。我深深知道,当我一无所有无路可退时,即使是风雪交加前路迷茫,只要能接近想去的地方哪怕一毫米,我也要咬紧牙关死扛下去。我要给爸妈一个交代,我要给未来一个交代。事实证明,只要坚持到最后,再大的困难也会坍塌瓦解,再渺茫的希望也会熊熊燃烧。
原标题:雪穿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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